番外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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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⑤
季清羽醒來時,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。
他還是像昨天一樣留了字條，告訴她大概什麽時候回來。簡單的一行字，她看了又看。
這個套房很大, 不過她也不想一整天都待在這裏，都沒給酒店管家打電話叫餐, 她決定跟著攻略走，去吃收藏很久的那些小店。她希望自己的這段旅程是愉快的, 充實的。
一個人坐車來到大學附近的美食街, 四處走走停停。
來了一家喝奶茶的小店, 雖然她已經很飽了, 但還是點了杯喝的，稀奇地看著貼滿了便利貼的墻上，感慨不已, 現在居然還有這樣的店，好像一眨眼回到了初中高中時期呢。
她心念一動, 主動跟店員要了便利貼, 在紙上寫著——
【很喜歡馮成則。】
可以光明正大地寫他的名字, 但不想寫自己的，她只好畫了一根羽毛。她相信, 認識他的人不會來這裏, 他更不會, 這樣就很好了, 只有她知道，她的心情也會混在這麽多的便利貼中, 日覆一日, 紙上的字越來越淡，最後會被完全覆蓋。
她在馮成則回酒店之前, 就到了房間。
坐在沙發上整理著今天拍的照片。
馮成則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，走了過去，隨手拿起一張，“出去玩了？”
接著又拿起她的紫色相機，好像是頭一回見般打量。
“嗯！”她看向他，介紹，“拍立得，這是拍立得。”
馮成則擡眼，“我知道。”
他又不是古代人，怎麽可能連拍立得都不知道。
她忍笑，“那你很棒。”
“去哪兒了？”他在她旁邊坐下，一張一張地看著她拍的相片。
“去了南城大學那一塊。”她興致勃勃，“那裏很多好吃的，對了！你等我一下！”
說完她起身，跑去了臥室，再出來時，雙手藏在身後，一臉神秘兮兮地走過來，“我要送你一個東西。”
伸出左手，手心是毛絨絨的鑰匙扣，她跟獻寶似的，“這是我抓起來的，我抓娃娃很爛的，只換了二十個幣，本來以為不會有收獲，沒想到真讓我抓到了！”
馮成則啞然失笑，接了過來，“還想做什麽？”
“想不到了……”她猜他這麽早回來，應該是想陪她，但他忙了一整天了，“要不就在房間裏待著？”
“要去海邊走走嗎？”他問。
“要~”
只是在出門前，季清羽註意著他還是襯衫西褲，攔了他一把，遲疑著道：“你要不要換套衣服呢？”
馮成則：“……”
兩人來了衣帽間，他把自己的行李箱交給她來打理。兩人關系已經這樣親密，季清羽看到他的內褲也不會很害羞了，她發現他的衣服都是以黑白灰為主，幾乎都是正裝，只有一套比較休閑的。
“就這套吧？”
馮成則沒意見，要去脫襯衫，她慌忙起身逃跑——雖然哪哪都見過了，但看他換衣服還是不可以！
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，他偏頭，低笑了一聲。
兩人出門的時候，天還很早。一路開車到了海邊時，運氣實在很好，正好趕上了落日。
海面波光粼粼，海風夾雜著鹹味撲面而來，她挽著他的手，輕輕地靠著他的肩膀，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夕陽沒入海岸線。
馮成則話不多，可她跟他在一起好開心。
“可惜我起不來。”她說，“不然我肯定要看日出。”
他低頭看她。
她立刻說道：“別想，對我來說睡覺比看日出要重要很多，聽說人上了年紀以後覺會變少，等我退休了我會有大把時間看日出，現在不想。”
馮成則嗯了聲。
出來玩一趟，不拍照那就等於沒來。季清羽讓馮成則給她拍照，像拍立得這樣的相機，隨便拍拍都很有氛圍感，可惜他拍照太爛，實在怕他浪費她的相紙，看到兩個美女游客，她趕忙拜托她們幫忙拍照。
本來她是想自己拍的，但馮成則站在旁邊也是很好的道具！
她靠著他的肩膀，甜甜地笑著，比了個剪刀手。
美女游客：“超美的！！而且你站在你男朋友旁邊特別顯瘦！”
找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的好處多多，拍照就能看出來了。
季清羽：“真的！”
她看了眼成品，果然很讚，她本來以為馮成則會面無表情，沒想到他臉上居然有淡淡的笑意。她拿來給他看，他掃了一眼，接過。
季清羽：“？？”
“不是給我？”他奇怪地看她。他覺得這張照片拍得確實不錯，以後可以放在辦公桌上。
“……給你。”
兩人手牽著手沿著海邊散步，直到海水顏色越來越深，天也越來越黑，才重新開車離開。季清羽都覺得很神奇，這才幾天，好像跟馮成則做了好多的事，日子很短，回憶很多，她決定了，暫封南城為她最喜歡的旅游城市，等她以後有錢了，她還會再來的，只是，她再也不會住這家酒店了。
即便馮成則再三強調他沒有潔癖，但季清羽還是認定他有。
不然他為什麽一回來就要拉著她去浴室洗澡，因為他覺得身上沾上了沙子，他一秒鐘都受不了。
花灑下，她抱著他。
腳踩在他的腳上，突然撲哧笑了起來，他們好像在演什麽虐戀情深偶像劇，在大雨中分手然後緊緊相擁。
馮成則現在已經不會再問她笑什麽，她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。
她仰頭，去吻他的下巴。
兩人身上都是沐浴露，很滑，等終於從浴室出來後，她穿上睡袍，坐在臥室落地窗前的小沙發上玩手機，他去了外面書房處理公事。其實在來之前，她已經訂了回去的機票，就在後天下午，她猶豫再三，打開app，想退票，又不想。
她買的本來就是打折的機票，退票根本退不了錢。
不過這倒是其次，她知道自己該走的，心裏又在不舍，反覆拉扯。思來想去，她起身，想過去看看他，偷看一眼工作中的男人，悄悄地走出臥室，離書房只有一道墻之隔時，她猛地停下腳步。
她聽到了他的聲音。
馮成則才沐浴過，頭發也沒吹，他握著手機，捏了捏鼻梁，對那頭的人說：“媽，這樣吧，這幾天還是看著他，別鬧出酒駕這種事來，他二十四歲了，胡鬧也該有個限度。”
一墻之隔，季清羽怔怔地靠著墻，她不想偷聽別人講電話，但她來得太不是時候，恰好聽到了這麽一句。
這一句，令所有的魔法都消失。
她垂著頭，在心裏嘆氣，悶悶地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，這只能是一場旅行，這只能是一場奇遇，她總會回到景城，然而心裏還是希望回程的這一天來得遲一些。
馮成則掛了電話，心情也有些煩躁，摘了眼鏡往桌上一扔，很想抽煙，習慣性地要去拿打火機，想起這房間裏還有人，只好忍住了，他關了電腦起身，走進臥室，卻是一楞，她躺在床上睡著了，手裏還握著送給他的那個毛絨絨鑰匙扣。
他走到床邊坐下，探出手要去摸她的臉。
突然看到她眼睫輕顫，他失笑，由摸改為捏。
她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，眼裏全是笑意，將他撲倒，坐在他腿上，囂張地問他：“你怎麽知道我在裝睡的！”
看她鬧，他心裏那點情緒也一掃而空，手掌探入浴袍，揉揉她的腿，以輕描淡寫的口吻回：“三四歲的小孩都能看得出來。”
這話季清羽可不能忍。
兩人在床上鬧作一團，她不肯讓，他只好陪她玩這幼稚的游戲，被子淩亂，發起一場枕頭大戰，最後都喘著氣，她趴在他的身上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，“馮成則，有沒有人說過，你很英俊？”
馮成則笑，帶起胸膛震動。
他雙手背在腦後，懶洋洋地看她一眼，“你在說。”
她捶他一拳，“那我是第一個誇你英俊的人嗎？”
馮成則未置可否，“就當是吧。”
季清羽當然知道他是說瞎話，他並不是從一出生就是不茍言笑的馮總，他一定有過可愛的童年，稚氣的青春期，肯定有很多人誇他英俊，但他這樣說，她很高興。
她就喜歡聽甜蜜的瞎話。
她撅嘴去親他，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，臉紅紅的，“那我是第一個誇你……嗯，的人嗎？”
馮成則終於沒忍住，笑出聲來。
他一向笑都很淡，她還是第一次聽他這般的笑聲。
季清羽也很羞澀，她都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，埋在他胸前怎麽也不肯看他。
他吻了吻她的發頂，還是想笑，“是。”
哄了好一會兒，她才敢擡起頭來，兩人在床上安靜地接吻。她想，她是不會忘記馮成則的，他帶給她太多的快樂，精神上的，身體上的，他會不會忘記她，不是她能控制並且關心的事了。
她得到過，這就夠了。
…
又一個醉生夢死的晚上。
馮成則讓人送來了適合她喝的香檳，她喝過以後讚不絕口，“好喝！！”
她還讓他也試試，只可惜他只喝了幾口就不願意嘗了。
跟他碰了一杯後，她托腮問道：“明天早上你起來能把我叫醒嗎？”
這幾天早上她睡得很沈，連他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，仔細想想，他們一起做了很多事，卻沒有吃過早餐，“我想吃早餐。”
馮成則瞥她一眼，“我起來的時候太陽也升起來了。”
“不是日出！”
“可以。”
嘴上說要早起的人，上了床後還是不安分，一直招他，又抱又親，沒人能受得住。膝蓋磨得發熱，她雙頰緋紅，還要回頭看他，煙波瀲灩，情意綿綿。
沈溺在她的溫柔中，馮成則又一次感受到心悸的滋味。
淩晨時分，筋疲力盡的她窩在他的懷裏，睡得很香。
早上，不用馮成則叫她，她的手機鬧鐘就響了起來。兩人在洗手臺前刷牙，她看著鏡子裏的他，眉眼彎彎，刷牙洗漱竟然也別有一番情趣。
酒店管家已經帶著服務生送來了豐盛的早餐。
擺了滿滿一桌子，居然還有個好似玫瑰花的蛋糕，做得很逼真，季清羽楞楞的，都舍不得用叉子將它破壞。
“你喝的是咖啡嗎？”她好奇問道。
馮成則頷首，“習慣了。”
不是咖啡多好喝，這東西就很難以好喝或者不好喝去評價，通常人們評價咖啡也是說純正或者不純正。
他是已經習慣了，用來提神。
季清羽手邊是蘋果汁，她盯著他的咖啡杯，他了然，推了過去，“試試。”
她對一切她沒有見過的事物都有種天真的好奇心。
酒也好，咖啡也是。
一點都不怯懦地表達出“我沒有喝過”的意思。
她趕忙端起來，沿著他喝過的杯口位置嘗了嘗，皺眉，“這什麽？！”
他失笑，擡起手握拳抵在唇邊，“喝不慣很正常。”
“……哎。”她小聲，“喝了以後真的會很清醒嗎？”
“是。”
她點點頭，鼓起勇氣喝了一口，又一口，她想要更清醒。
馮成則看不下去了，不知道的人看她這表情還以為他給她的是毒藥，“你還是喝果汁吧。”
她趕忙還給他，連著喝了小半杯蘋果汁，沖他笑道：“還是這個甜甜的適合我。”
馮成則行程並不多，但很趕，也是他特意交待的，他想留一點時間出來。匆忙吃過早餐後，他就準備走了，季清羽以為自己會不舍到要去擁抱他，或者親吻他。
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，將離別前的情緒演到最濃烈，最極致。
可她發現真的到了這個時刻，她只想站在遠一點的地方，靜靜地看著他，就好像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。
馮成則走後，她就在這個屋子裏待著。
時間過得也很快，到了她該走的時候了，旅程結束總是這樣麻煩，還要提前去機場。她拖著行李箱，走到門口時，想要回頭再看看，但還是忍住了。
來的時候沒有猶豫。
走的時候也不該猶豫的。
她開了門，頭也沒回地乘坐電梯下樓，穿過旋轉門，在門廊站定，想起那天晚上在車上的事，不由得抿唇一笑。
後悔嗎？
一點都不哦。
她叫的網約車也來了，司機人很好，幫著她把行李箱放在後備廂裏，她坐了上去，準備離開這座城市。
拜拜啦，南城。
…
馮成則還是五點二十到的酒店，在電梯裏時，他還在想晚上去哪裏。
他是個無趣的人，去哪個城市或者國家出差，通常都是兩點一線，連飯局都不想參加。
“南城有什麽值得去的地方？”
張助理聽到這句話時，還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，他微楞，隨即反應過來馮總是跟他說話，趕忙回道：“應該是海邊吃海鮮吧？”
他真不知道。
每個旅游城市都大差不差，都有一條名氣很大但只有游客的步行美食街，博物館美術館就更不用說了……
張助理垂著頭，反思，或許他以後應該順便研究一下旅游攻略，因為他的老板大概、可能、應該脫單了。
馮成則發現自己問錯了人。
兩個男人在電梯裏意外地沈默。
張助理先下的電梯，門合上，繼續上升，馮成則想到她這兩天的惡作劇，眉宇閃過一絲笑意，很刻意地放慢了動作，刷卡很慢，開門很慢，想給裏面的人藏起來的時間。
再慢，也還是會開門。
他邁進，還在猜測她會躲在哪裏。
她很聰明，應該不會再躲在門口了。他猜，應該是衣帽間。
正在他要擡腳往衣帽間方向走去時，視線忽地一頓，定格在了放在茶幾上的那張紙條上，沒由來的，他的心也一沈，走過去，皺眉拿起紙條。
此時他想到的最壞的結果應該是她出去玩還沒回。
然而，紙條上娟秀的字跡讓他瞬間臉色一片空白——
【走啦，就不說抱歉了，沒辦法跟你當面說，我怕會哭出來。謝謝你。季。】
…
張助理上樓來時，還在想著馮總找他有什麽事。
他甚至在心裏排練著，見到那位未來老板娘該擺怎樣的表情更合適，結果電梯門一開，他楞是被嚇了一跳。
馮總站在門口握著手機，手背青筋暴起，似乎在撥打著什麽人的號碼，但那頭沒人接。
神色冷峻，極力地在隱忍著某種情緒。
張助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，最後馮成則緊繃下頜，冷聲要看這一層的監控視頻，等真的調出來時，他又不看了，周身都散發著凜冽氣息，跟回來時那種輕松愉悅截然不同。
酒店的經理也惴惴不安。
就在氣氛降至冰點時，馮成則忽然開口，聲音帶了些疲倦，“算了。”
張助理心口一緊，加班到清晨時，沒見過馮總這樣，項目出現很大的難題時，也沒見過馮總這樣，就連他都以為，像馮總這樣的人，永遠不會失態，永遠泰然自若。
算了。
真的算了嗎？
套房裏的燈全都沒開，只有落地窗外的光照射進來，馮成則坐在沙發上，仰著頭，她的氣息就在周圍，他手裏還攥著她留下的那張字條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屋子裏很寂靜，落針可聞。
他本來早已經習慣，過去無論到哪都是這樣，可今天無法忍受，一分一秒都不行。
晚上。
他開著車出去，走了一半才發現這是通往機場的路，一時之間如夢初醒，在路邊緩了很久以後，重新回了酒店。
…
季清羽拖著行李箱回了公寓。
她開了燈，疲倦地坐在小沙發上放空。下飛機時她開了機，有好幾個未接來電，都是馮成則的，但都集中在十分鐘內，最近的一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小時。
今天實在沒有力氣收拾行李箱，洗過澡後躺在床上玩手機，她好忙，一會兒上招聘網站胡亂翻著，一會兒看微博朋友圈，可只有她知道，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。
百無聊賴，心亂如麻。
但這是必須要經歷的戒斷期。
明天會更好，明天一定會更好！！
馮成則沒有睡那張床，套房裏還有次臥，他也不去，就那樣躺在沙發上，借著窗外的月光，沈默地看著手機。
屏幕的光照著季清羽的臉，她定定地看著未接來電中的“我的”這個備註。
我的。
我的什麽？
她不知道後面該加什麽，於是打住，只用“我的”來備註他的號碼。
直到天邊都快出現魚肚白，她才扛不住，眼睛很酸，睡了過去。
-
離開南城的前一天。
馮成則每天都要喝好幾杯咖啡，煙也抽了不少。可情緒並沒有平靜下來，反而一天一天地在試圖破籠而出，幾乎要壓制不住。
他在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。
“前面好像有事故。”張助理這幾天尤其地小心，他知道失戀的男人有多可怕，因為他也失戀過，屬於是看誰都不會順眼，恨不得直接世界末日創飛所有人，“看樣子要堵很久，馮總，我們換條路？”
司機也是這樣想的。
靜坐在後座的男人，臉色沈沈，嗯了一聲。
司機當機立斷換了一條路，閉目養神的馮成則睜眼看向車窗，“這是哪兒？”
景色很眼熟。
他很快想起來，她拍的那些照片裏好像就有。
“南城大學附近。”張助理連忙說，“這裏也堵，不過比原來那條路要好。”
“找個方便的地方停。”
幾分鐘後，馮成則下了車，沒讓張助理跟著，這幾天工作效率很快，下班也很早，這條街沒什麽值得逛的，人還不少，他感到頭疼，準備折返時，腳步頓住。
看到了小店門口的裝飾座椅，座椅上還有一只很大的玩偶熊。
她的那些相片中也有。
她也不嫌這熊臟，腦袋靠過去挨在一起，笑得很甜拍了照。
馮成則進了這家店裏，西裝革履的他跟這溫馨可愛的環境格格不入，離開前，視線不經意地往墻上一掃。
店員煮完珍珠，悄悄擡頭看了眼男人的背影。
他已經在那面墻前站了十來分鐘了。
她也不好催促，只是心裏實在疑惑，便一邊做雞蛋仔一邊朝他那兒看，誰知他突然轉過身來，她有些尷尬，只聽到他指著某張紫色的便利貼，語調平靜地問她：“這張我可以帶走嗎？”
“啊？”她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提這個要求，傻眼了。
“是我女朋友寫的。”他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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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清羽醒來時,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。
他還是像昨天一樣留了字條，告訴她大概什麽時候回來。簡單的一行字，她看了又看。
這個套房很大, 不過她也不想一整天都待在這裏，都沒給酒店管家打電話叫餐, 她決定跟著攻略走，去吃收藏很久的那些小店。她希望自己的這段旅程是愉快的, 充實的。
一個人坐車來到大學附近的美食街, 四處走走停停。
來了一家喝奶茶的小店, 雖然她已經很飽了, 但還是點了杯喝的，稀奇地看著貼滿了便利貼的墻上，感慨不已, 現在居然還有這樣的店，好像一眨眼回到了初中高中時期呢。
她心念一動, 主動跟店員要了便利貼, 在紙上寫著——
【很喜歡馮成則。】
可以光明正大地寫他的名字, 但不想寫自己的，她只好畫了一根羽毛。她相信, 認識他的人不會來這裏, 他更不會, 這樣就很好了, 只有她知道，她的心情也會混在這麽多的便利貼中, 日覆一日, 紙上的字越來越淡，最後會被完全覆蓋。
她在馮成則回酒店之前, 就到了房間。
坐在沙發上整理著今天拍的照片。
馮成則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，走了過去，隨手拿起一張，“出去玩了？”
接著又拿起她的紫色相機，好像是頭一回見般打量。
“嗯！”她看向他，介紹，“拍立得，這是拍立得。”
馮成則擡眼，“我知道。”
他又不是古代人，怎麽可能連拍立得都不知道。
她忍笑，“那你很棒。”
“去哪兒了？”他在她旁邊坐下，一張一張地看著她拍的相片。
“去了南城大學那一塊。”她興致勃勃，“那裏很多好吃的，對了！你等我一下！”
說完她起身，跑去了臥室，再出來時，雙手藏在身後，一臉神秘兮兮地走過來，“我要送你一個東西。”
伸出左手，手心是毛絨絨的鑰匙扣，她跟獻寶似的，“這是我抓起來的，我抓娃娃很爛的，只換了二十個幣，本來以為不會有收獲，沒想到真讓我抓到了！”
馮成則啞然失笑，接了過來，“還想做什麽？”
“想不到了……”她猜他這麽早回來，應該是想陪她，但他忙了一整天了，“要不就在房間裏待著？”
“要去海邊走走嗎？”他問。
“要~”
只是在出門前，季清羽註意著他還是襯衫西褲，攔了他一把，遲疑著道：“你要不要換套衣服呢？”
馮成則：“……”
兩人來了衣帽間，他把自己的行李箱交給她來打理。兩人關系已經這樣親密，季清羽看到他的內褲也不會很害羞了，她發現他的衣服都是以黑白灰為主，幾乎都是正裝，只有一套比較休閑的。
“就這套吧？”
馮成則沒意見，要去脫襯衫，她慌忙起身逃跑——雖然哪哪都見過了，但看他換衣服還是不可以！
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，他偏頭，低笑了一聲。
兩人出門的時候，天還很早。一路開車到了海邊時，運氣實在很好，正好趕上了落日。
海面波光粼粼，海風夾雜著鹹味撲面而來，她挽著他的手，輕輕地靠著他的肩膀，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夕陽沒入海岸線。
馮成則話不多，可她跟他在一起好開心。
“可惜我起不來。”她說，“不然我肯定要看日出。”
他低頭看她。
她立刻說道：“別想，對我來說睡覺比看日出要重要很多，聽說人上了年紀以後覺會變少，等我退休了我會有大把時間看日出，現在不想。”
馮成則嗯了聲。
出來玩一趟，不拍照那就等於沒來。季清羽讓馮成則給她拍照，像拍立得這樣的相機，隨便拍拍都很有氛圍感，可惜他拍照太爛，實在怕他浪費她的相紙，看到兩個美女游客，她趕忙拜托她們幫忙拍照。
本來她是想自己拍的，但馮成則站在旁邊也是很好的道具！
她靠著他的肩膀，甜甜地笑著，比了個剪刀手。
美女游客：“超美的！！而且你站在你男朋友旁邊特別顯瘦！”
找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的好處多多，拍照就能看出來了。
季清羽：“真的！”
她看了眼成品，果然很讚，她本來以為馮成則會面無表情，沒想到他臉上居然有淡淡的笑意。她拿來給他看，他掃了一眼，接過。
季清羽：“？？”
“不是給我？”他奇怪地看她。他覺得這張照片拍得確實不錯，以後可以放在辦公桌上。
“……給你。”
兩人手牽著手沿著海邊散步，直到海水顏色越來越深，天也越來越黑，才重新開車離開。季清羽都覺得很神奇，這才幾天，好像跟馮成則做了好多的事，日子很短，回憶很多，她決定了，暫封南城為她最喜歡的旅游城市，等她以後有錢了，她還會再來的，只是，她再也不會住這家酒店了。
即便馮成則再三強調他沒有潔癖，但季清羽還是認定他有。
不然他為什麽一回來就要拉著她去浴室洗澡，因為他覺得身上沾上了沙子，他一秒鐘都受不了。
花灑下，她抱著他。
腳踩在他的腳上，突然撲哧笑了起來，他們好像在演什麽虐戀情深偶像劇，在大雨中分手然後緊緊相擁。
馮成則現在已經不會再問她笑什麽，她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。
她仰頭，去吻他的下巴。
兩人身上都是沐浴露，很滑，等終於從浴室出來後，她穿上睡袍，坐在臥室落地窗前的小沙發上玩手機，他去了外面書房處理公事。其實在來之前，她已經訂了回去的機票，就在後天下午，她猶豫再三，打開app，想退票，又不想。
她買的本來就是打折的機票，退票根本退不了錢。
不過這倒是其次，她知道自己該走的，心裏又在不舍，反覆拉扯。思來想去，她起身，想過去看看他，偷看一眼工作中的男人，悄悄地走出臥室，離書房只有一道墻之隔時，她猛地停下腳步。
她聽到了他的聲音。
馮成則才沐浴過，頭發也沒吹，他握著手機，捏了捏鼻梁，對那頭的人說：“媽，這樣吧，這幾天還是看著他，別鬧出酒駕這種事來，他二十四歲了，胡鬧也該有個限度。”
一墻之隔，季清羽怔怔地靠著墻，她不想偷聽別人講電話，但她來得太不是時候，恰好聽到了這麽一句。
這一句，令所有的魔法都消失。
她垂著頭，在心裏嘆氣，悶悶地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，這只能是一場旅行，這只能是一場奇遇，她總會回到景城，然而心裏還是希望回程的這一天來得遲一些。
馮成則掛了電話，心情也有些煩躁，摘了眼鏡往桌上一扔，很想抽煙，習慣性地要去拿打火機，想起這房間裏還有人，只好忍住了，他關了電腦起身，走進臥室，卻是一楞，她躺在床上睡著了，手裏還握著送給他的那個毛絨絨鑰匙扣。
他走到床邊坐下，探出手要去摸她的臉。
突然看到她眼睫輕顫，他失笑，由摸改為捏。
她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，眼裏全是笑意，將他撲倒，坐在他腿上，囂張地問他：“你怎麽知道我在裝睡的！”
看她鬧，他心裏那點情緒也一掃而空，手掌探入浴袍，揉揉她的腿，以輕描淡寫的口吻回：“三四歲的小孩都能看得出來。”
這話季清羽可不能忍。
兩人在床上鬧作一團，她不肯讓，他只好陪她玩這幼稚的游戲，被子淩亂，發起一場枕頭大戰，最後都喘著氣，她趴在他的身上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，“馮成則，有沒有人說過，你很英俊？”
馮成則笑，帶起胸膛震動。
他雙手背在腦後，懶洋洋地看她一眼，“你在說。”
她捶他一拳，“那我是第一個誇你英俊的人嗎？”
馮成則未置可否，“就當是吧。”
季清羽當然知道他是說瞎話，他並不是從一出生就是不茍言笑的馮總，他一定有過可愛的童年，稚氣的青春期，肯定有很多人誇他英俊，但他這樣說，她很高興。
她就喜歡聽甜蜜的瞎話。
她撅嘴去親他，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，臉紅紅的，“那我是第一個誇你……嗯，的人嗎？”
馮成則終於沒忍住，笑出聲來。
他一向笑都很淡，她還是第一次聽他這般的笑聲。
季清羽也很羞澀，她都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，埋在他胸前怎麽也不肯看他。
他吻了吻她的發頂，還是想笑，“是。”
哄了好一會兒，她才敢擡起頭來，兩人在床上安靜地接吻。她想，她是不會忘記馮成則的，他帶給她太多的快樂，精神上的，身體上的，他會不會忘記她，不是她能控制並且關心的事了。
她得到過，這就夠了。
…
又一個醉生夢死的晚上。
馮成則讓人送來了適合她喝的香檳，她喝過以後讚不絕口，“好喝！！”
她還讓他也試試，只可惜他只喝了幾口就不願意嘗了。
跟他碰了一杯後，她托腮問道：“明天早上你起來能把我叫醒嗎？”
這幾天早上她睡得很沈，連他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，仔細想想，他們一起做了很多事，卻沒有吃過早餐，“我想吃早餐。”
馮成則瞥她一眼，“我起來的時候太陽也升起來了。”
“不是日出！”
“可以。”
嘴上說要早起的人，上了床後還是不安分，一直招他，又抱又親，沒人能受得住。膝蓋磨得發熱，她雙頰緋紅，還要回頭看他，煙波瀲灩，情意綿綿。
沈溺在她的溫柔中，馮成則又一次感受到心悸的滋味。
淩晨時分，筋疲力盡的她窩在他的懷裏，睡得很香。
早上，不用馮成則叫她，她的手機鬧鐘就響了起來。兩人在洗手臺前刷牙，她看著鏡子裏的他，眉眼彎彎，刷牙洗漱竟然也別有一番情趣。
酒店管家已經帶著服務生送來了豐盛的早餐。
擺了滿滿一桌子，居然還有個好似玫瑰花的蛋糕，做得很逼真，季清羽楞楞的，都舍不得用叉子將它破壞。
“你喝的是咖啡嗎？”她好奇問道。
馮成則頷首，“習慣了。”
不是咖啡多好喝，這東西就很難以好喝或者不好喝去評價，通常人們評價咖啡也是說純正或者不純正。
他是已經習慣了，用來提神。
季清羽手邊是蘋果汁，她盯著他的咖啡杯，他了然，推了過去，“試試。”
她對一切她沒有見過的事物都有種天真的好奇心。
酒也好，咖啡也是。
一點都不怯懦地表達出“我沒有喝過”的意思。
她趕忙端起來，沿著他喝過的杯口位置嘗了嘗，皺眉，“這什麽？！”
他失笑，擡起手握拳抵在唇邊，“喝不慣很正常。”
“……哎。”她小聲，“喝了以後真的會很清醒嗎？”
“是。”
她點點頭，鼓起勇氣喝了一口，又一口，她想要更清醒。
馮成則看不下去了，不知道的人看她這表情還以為他給她的是毒藥，“你還是喝果汁吧。”
她趕忙還給他，連著喝了小半杯蘋果汁，沖他笑道：“還是這個甜甜的適合我。”
馮成則行程並不多，但很趕，也是他特意交待的，他想留一點時間出來。匆忙吃過早餐後，他就準備走了，季清羽以為自己會不舍到要去擁抱他，或者親吻他。
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，將離別前的情緒演到最濃烈，最極致。
可她發現真的到了這個時刻，她只想站在遠一點的地方，靜靜地看著他，就好像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。
馮成則走後，她就在這個屋子裏待著。
時間過得也很快，到了她該走的時候了，旅程結束總是這樣麻煩，還要提前去機場。她拖著行李箱，走到門口時，想要回頭再看看，但還是忍住了。
來的時候沒有猶豫。
走的時候也不該猶豫的。
她開了門，頭也沒回地乘坐電梯下樓，穿過旋轉門，在門廊站定，想起那天晚上在車上的事，不由得抿唇一笑。
後悔嗎？
一點都不哦。
她叫的網約車也來了，司機人很好，幫著她把行李箱放在後備廂裏，她坐了上去，準備離開這座城市。
拜拜啦，南城。
…
馮成則還是五點二十到的酒店，在電梯裏時，他還在想晚上去哪裏。
他是個無趣的人，去哪個城市或者國家出差，通常都是兩點一線，連飯局都不想參加。
“南城有什麽值得去的地方？”
張助理聽到這句話時，還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，他微楞，隨即反應過來馮總是跟他說話，趕忙回道：“應該是海邊吃海鮮吧？”
他真不知道。
每個旅游城市都大差不差，都有一條名氣很大但只有游客的步行美食街，博物館美術館就更不用說了……
張助理垂著頭，反思，或許他以後應該順便研究一下旅游攻略，因為他的老板大概、可能、應該脫單了。
馮成則發現自己問錯了人。
兩個男人在電梯裏意外地沈默。
張助理先下的電梯，門合上，繼續上升，馮成則想到她這兩天的惡作劇，眉宇閃過一絲笑意，很刻意地放慢了動作，刷卡很慢，開門很慢，想給裏面的人藏起來的時間。
再慢，也還是會開門。
他邁進，還在猜測她會躲在哪裏。
她很聰明，應該不會再躲在門口了。他猜，應該是衣帽間。
正在他要擡腳往衣帽間方向走去時，視線忽地一頓，定格在了放在茶幾上的那張紙條上，沒由來的，他的心也一沈，走過去，皺眉拿起紙條。
此時他想到的最壞的結果應該是她出去玩還沒回。
然而，紙條上娟秀的字跡讓他瞬間臉色一片空白——
【走啦，就不說抱歉了，沒辦法跟你當面說，我怕會哭出來。謝謝你。季。】
…
張助理上樓來時，還在想著馮總找他有什麽事。
他甚至在心裏排練著，見到那位未來老板娘該擺怎樣的表情更合適，結果電梯門一開，他楞是被嚇了一跳。
馮總站在門口握著手機，手背青筋暴起，似乎在撥打著什麽人的號碼，但那頭沒人接。
神色冷峻，極力地在隱忍著某種情緒。
張助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，最後馮成則緊繃下頜，冷聲要看這一層的監控視頻，等真的調出來時，他又不看了，周身都散發著凜冽氣息，跟回來時那種輕松愉悅截然不同。
酒店的經理也惴惴不安。
就在氣氛降至冰點時，馮成則忽然開口，聲音帶了些疲倦，“算了。”
張助理心口一緊，加班到清晨時，沒見過馮總這樣，項目出現很大的難題時，也沒見過馮總這樣，就連他都以為，像馮總這樣的人，永遠不會失態，永遠泰然自若。
算了。
真的算了嗎？
套房裏的燈全都沒開，只有落地窗外的光照射進來，馮成則坐在沙發上，仰著頭，她的氣息就在周圍，他手裏還攥著她留下的那張字條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屋子裏很寂靜，落針可聞。
他本來早已經習慣，過去無論到哪都是這樣，可今天無法忍受，一分一秒都不行。
晚上。
他開著車出去，走了一半才發現這是通往機場的路，一時之間如夢初醒，在路邊緩了很久以後，重新回了酒店。
…
季清羽拖著行李箱回了公寓。
她開了燈，疲倦地坐在小沙發上放空。下飛機時她開了機，有好幾個未接來電，都是馮成則的，但都集中在十分鐘內，最近的一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小時。
今天實在沒有力氣收拾行李箱，洗過澡後躺在床上玩手機，她好忙，一會兒上招聘網站胡亂翻著，一會兒看微博朋友圈，可只有她知道，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。
百無聊賴，心亂如麻。
但這是必須要經歷的戒斷期。
明天會更好，明天一定會更好！！
馮成則沒有睡那張床，套房裏還有次臥，他也不去，就那樣躺在沙發上，借著窗外的月光，沈默地看著手機。
屏幕的光照著季清羽的臉，她定定地看著未接來電中的“我的”這個備註。
我的。
我的什麽？
她不知道後面該加什麽，於是打住，只用“我的”來備註他的號碼。
直到天邊都快出現魚肚白，她才扛不住，眼睛很酸，睡了過去。
-
離開南城的前一天。
馮成則每天都要喝好幾杯咖啡，煙也抽了不少。可情緒並沒有平靜下來，反而一天一天地在試圖破籠而出，幾乎要壓制不住。
他在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。
“前面好像有事故。”張助理這幾天尤其地小心，他知道失戀的男人有多可怕，因為他也失戀過，屬於是看誰都不會順眼，恨不得直接世界末日創飛所有人，“看樣子要堵很久，馮總，我們換條路？”
司機也是這樣想的。
靜坐在後座的男人，臉色沈沈，嗯了一聲。
司機當機立斷換了一條路，閉目養神的馮成則睜眼看向車窗，“這是哪兒？”
景色很眼熟。
他很快想起來，她拍的那些照片裏好像就有。
“南城大學附近。”張助理連忙說，“這裏也堵，不過比原來那條路要好。”
“找個方便的地方停。”
幾分鐘後，馮成則下了車，沒讓張助理跟著，這幾天工作效率很快，下班也很早，這條街沒什麽值得逛的，人還不少，他感到頭疼，準備折返時，腳步頓住。
看到了小店門口的裝飾座椅，座椅上還有一只很大的玩偶熊。
她的那些相片中也有。
她也不嫌這熊臟，腦袋靠過去挨在一起，笑得很甜拍了照。
馮成則進了這家店裏，西裝革履的他跟這溫馨可愛的環境格格不入，離開前，視線不經意地往墻上一掃。
店員煮完珍珠，悄悄擡頭看了眼男人的背影。
他已經在那面墻前站了十來分鐘了。
她也不好催促，只是心裏實在疑惑，便一邊做雞蛋仔一邊朝他那兒看，誰知他突然轉過身來，她有些尷尬，只聽到他指著某張紫色的便利貼，語調平靜地問她：“這張我可以帶走嗎？”
“啊？”她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提這個要求，傻眼了。
“是我女朋友寫的。”他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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